最后的脚步

   谁也不可能想到，这是王新法64岁生命的最后脚步。

   我们回头来看——

   2017年大年初一的中餐，王新法是在唐植英家吃的。

   唐植英弄了一大桌菜。王新法及杨家父子。加上唐家老人等，共9个人。王新法兴致很高。他说：“今天这饭我真高兴，我们3个，我又在这边过个年了。”唐植英说：“那就好，高兴就多吃点！”席间，在海南的王婷打电话来给爸爸拜年，又叫女儿给姥爷拜年，并问“什么时候来海南？”王新法电话里亲了外孙女，再告诉王婷，“估计初十，要走访的都走访完了，到时，就会过来的……”

到了正月初十，王新法失约了。王婷问怎么回事，王新法解释说：“来不了啦，敬老院还要转一转，六塔山要去看看，在外打工的，难得回家一次，要一起坐一坐，吃个饭……”解释完，他又向女儿承诺：“你放心，我会尽快的，最迟最迟，也只是清明节左右，那时，乡亲们忙摘茶，那几天没有太多的事做……”

2月10日，正月十四。每年例行的六塔山上国旗更换时间。

   上午，王新法带着一台录音机，与唐植英、杨钰泽等，开麻木上六塔山。爬上山顶，王新法先用红漆，把“祖国不会忘记”6个字细细刷了一遍。又绕山河园的三个园区——“湘鄂边英烈园”、“精忠报国园”、“万古流芳园”走了一圈。在李子文墓碑前，他站立了很久。一些英烈碑前的杂草，他一一细细扯掉。走到“万古流芳园”时，他深情地说了一句：“薛家村人都是好人啊！”。在“精忠报国园”里，他望了望对面正云笼雾罩的东山峰，轻声说：“这对着东山峰，真好。”之后，他打开录音机，当雄壮的国歌声传来，所有人站直了，在国歌声中，将旗缓缓升上。奇怪的是，国旗刚一升去，就掉下来了。王新法脸色很不好：“这可万万掉不得，掉了，我们老百姓没指望了。”接下来，再奏国歌，小心翼翼地，将旗重升了一次……

    唐植英一直忙前忙后，还在升旗过程里拍了很多张照片。她有些小得意，”讨功“似的：“名誉村长平常老是批评我，做事没责任心。今天可以吧，以后不许批评我。”

  “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批评了。”王新法说。

升旗之后，王新法叫大家拣了一车柴，顺带下山。

此时，谁也不会去联想，国旗的掉落，竟然蕴含着一种玄妙的预兆。

   2月10号，正月二十四。深夜，唐植英接到显示是浙江台州的电话，一接，竟然是23年不见的哥哥。哥哥23年前犯案，一直逃亡在外，唐植英都记不起他模样了。又惊又怕，左右为难中，唐植英便敲开了王新法的门，将哥的事完完整整告诉给他，请他拿主意，见还是不见。王新法一听，说：“见呀，当然要见，一个迷路的人，好不容易找到了回家的路，你又把他推出去？”当即，王新法启动车，带唐植英前往清官渡。此时，时间已经是深夜11时。

     见了哥哥，唐植英介绍“名誉村长”。

     唐植英哥哥握紧了王新法的手，叫了一声“大哥！”。

     王新法说：“不管以前发生了什么，但现在，小唐，你就很了不起……敢作敢当，才是男人，是吗？我建议，明天你就去县公安局去……怎么样？”

小唐怔了一下。

“去吧，勇敢面对吧”，王新法说，“其实，人这一辈子都会犯错的，只是大小不同而已，比如……”接下来，王新法就给他讲29年前那不堪回首的一幕。原来，当年的冤情主要源于当时的石家庄水泵厂物质被盗案。案子侦破过程中，面对许多说情者，王新法维护着法律的尊严，对该案主犯吕计修、张志刚依法予以惩罚。结果，吕、张两人怀恨于心，在某些人唆使之下，案后倒打一把，诬告王新法以恫吓手段敲诈了两人2000元。另外，两名被王新法打击过的扒手孟文、韩强两人，也在某些人唆使之下，诬告王新法敲诈其现金200元。事实毕竟是事实，他们所说的一切纯属子乌虚有，所谓涉案时间、地点、见证人，都漏洞百出。“我的被冤，其实诬告者都背负了几十年的良心债，直到我平反了，我宽容了他们，他们才放下来，一放下了，也就好了……”

小唐听完，点点头：“王大哥，我听你的，不过，你能不能陪我……”

王新法摇头：“这不行，我不能去，如果是我带你去的，我会加分，而你就要减分……现在，你要争取法律宽大处理，你是要加分还是要减分？”

“对呀！”小唐被点醒，连忙给王新法鞠上一个躬。

第二天，小唐自首。

之后，王新法与石家庄那边联系，通过战友请了小关律师，做了小唐的辩护人。

20日，大雨。这是王新法在这个世界的倒数第三天。

上午，王新法冒雨开车160公里，去石门县夹山镇孙家岗村村民张世平家。一年前的秋天，张世平与王新法在回石门的火车上相识，张世平告诉他种橘效果很不理想。石门下车后，王新法即去张世平家实地察看橘园，建议他不打农药，不施化肥，做安全橘。临走时，王新法带走了一包橘园的土。之后，将土壤样品寄到重庆梁坪，做了检测，并由他出资8000元，购得108包共2700公斤的柑橘专用配方肥，快递给张世平，以改善原柑橘品质。之后，为帮助张世平扩大规模，王新法又联系上张世平邻居，将2.5亩荒山转让给张世平。这天王新法过来，由他支付5500元荒山转让费，见证两家签下荒山经营协议。完毕，王新法冒雨驱车5个来小时，赶回薛家村。

21日。上午，王新法召集唐植英家附近人家，商议原安家小学侧桥的建设。此地，伴渫溪往里走，还有5个村民小组，修一座桥势在必行。加上此前所修桥，这是王新法来薛家后修的第六座桥，也是难度最大的一座桥。王新法测量、设计，做了很多时间。商议中，王新法神情焦躁，连连讲：“这桥得修了！得修了！”修桥就得有钱，最低预算，也要10万，此时，王新法所带来的64万元已经花光，军人团队筹来的70来万也全部用到了薛家的项目上。大家一筹莫展时，唐植英提出，“能不能抵押我的房子，去信用社贷？这房子，10来万应当能贷到。”她这样一说，好几户都表态，愿意拿出房子去抵押。王新法眼都红了，说：“也只能这样了……”

下午，王新法一行人即去南北镇信用社，但主任不在，未能办成。

22日。清早，王新法用微信向张世平支付了他承诺的第一笔荒山转让费2000元。然后，再跑信用社，谈贷款事宜。

23日，这天天气不太好。早上7点，村民张昌国打电话来，请“名誉村长”吃饭。他说：“无论如何当给他请了”。7点打电话，一上去吃饭，唐植英等同去。谢淼没，。路上，王新法显得很高兴，说起了他的“第六桥”方案：一座桥分两座修，下修漫水桥，大车走下面，小车与人走上面，还可以围个水园子，钓鱼休闲什么的。

 途中，唐植英建议“上六塔山”。

     王新法说：“今天刚出太阳，路不干，我们隔几天去。”

     途中，遇到一村民，说没钱买肥料。王新法问他需多少钱？顺才给他200元。

     12时50分，王新法从张家吃饭回来，给蒙泉镇丰瑞乐农场主黄云华打电话，请她代购130株大分四号特早熟蜜橘苗送到夹山镇。3个小时后，黄云华将橘苗运到夹山，打电话给王新法，问送哪一家，却再也没有听到王新法的声音了……

    这段时间，王婷给父亲打了个电话。

海南的王婷，本计划3月2号回石家庄。然而，女儿谈谈却生病了，莫名其妙烧了5天5夜，高烧不退。23号，谈谈血象又高了，王婷心急，想到北京医疗条件好，即买票回北京。12时，王婷抱上谈谈，与母亲及姨景霞前去机场。出门前，王婷给王新法打了个电话，并让谈谈与姥爷说话。电话那头，王新法一遍又一遍重复：“姥爷好喜欢你”……“打心里喜欢”……“打心里想你”。之后，王婷与母亲等4人一起去一餐馆吃饭。饭时，王新法打电话给孙景华，四周吵，孙景华没接到，待孙景华再回过去，那边没有人接听了。好一会，终于有人接了，里面一片嘈杂，有人在大声喊叫：“谁打电话都不管，正抢救呢！……”

孙景华心一沉。

    孙景华第一反应是，王新法遇到了车祸。那条路，实在是太危险。她太清楚了。每一次上石门到薛家村那条路，走多远，她的心就悬多久。心急如焚中，她忙拨谢淼电话，电话里谢淼一声大哭：“嫂子啊，嫂子啊，不得了啦，不得了啦，王大哥走了！”孙景华呆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那一刻，她觉得四周的一切都已与她无关，她不知自己身在哪里，从哪里来的，又要到哪里去，更不知道这个叫王新法的人，现在在哪里，与她又是什么关系。一会，王婷从餐馆里头哭着、跌跌撞撞跑出来，孙景华抱住女儿：“婷婷，婷婷！”“妈妈！妈妈！”王婷抽泣着，安慰母亲说：“妈妈，爸爸在抢救，在抢救……”

    孙景华抱紧女儿发抖的身子：“我知道，我知道……”

随后，4人赶往机场，掉头改飞长沙。

候机室里，景霞心脏病突发，一番急救。孙景华打电话给海霞在海口的邻居，托付妹妹，才得以动身。那趟飞长沙的航班恰好晚点几小时，孙景华母女3人终于在晚上11点到达长沙，并赶上了长沙去石门的火车。到达石门时，时间已是24日的凌晨3点。

此时，王新法穿戴一新，躺在石门县的殡仪馆里，等候他的“景华”、他的“婷婷”，还有他的“谈谈”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