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底不意在网上看到湘籍作家蒋子丹的一篇文章《我是1970年代的散兵游勇》,对这位二十年前曾在知识界掀起波澜的《天涯》干将人生经历有了更多的了解,由是翻检出她早些年的那本自选集。此集系忆、思、行、读四部分散文与若干短篇小说及长篇人文随笔《边城凤凰》集合而成。虽是近80万言“砖”著,出版虽有些时日了,然如今读来仍如饮甘饴,饶有兴味。
笔端绝无坊间盛行的忸怩作态小女子气,于字里行间淡淡蕰藉着的多是娴静与温情,无论蓦然回首岁月之尘的家道沧桑、风土人情,抑或环顾当下纷繁芜杂的世态人心、偶见闲闻。对张天翼予其家帮助的感念,对不肖兄长细行不检的痛心,对乡关故里的眷念,对至朋的关切,对后辈的扶持,对世风的沉思,对生命的感悟,皆融个人独特的欢愁与时代的光影契合于一体,文思情愫几若穿纸而出……
乡愁乃历代文人吟咏的母题之一,佳篇虽有,庸作亦多,属被写滥了的题材。蒋子丹写来却尤有新意,先抑后扬,开合有度。彼时斯乡结予青少年期的作者太多的沉抑,家道中落而逢世态炎凉,时事艰辛遭际生活重压,至生几欲摆脱伤心之地而后快之疏离感。迄至中年,隔海相望,不可遏抑的乡愁却油然而生,剪不断,理还乱……这迟到而来似幻实真的乡情更能俘获读者的心。与《乡愁》一样,《遐想死亡》亦属其上乘佳作,全文分诀别设计、期待鬼魂、墓地幽思、死亡体验、自杀崇拜、人之将死、恭候死亡七节,融哲思学识于一炉,深邃大气,从容坦然,笔致冷静镇定,颇有点史铁生的意味。
《后话》一文似为悼亡之品,怎么读都总觉于叙事中融会了小说笔法,与其说是对A君的追忆,莫若是对其时某些文人群体的解剖再现,真是入木三分;文字既灵又利且辣,端的是胸中溪壑有深致。
较之散文,其实蒋子丹涉猎更早的是小说,且于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起先后荣膺上海文学奖、当代女性文学奖及庄重文文学奖。身为女性,写的自然也多为女性问题。不过这么些年来,女人写女人大体上好像有两派,即抗击男人,争取女权的“鹰派”,以及取悦男人,安于现状的“鸽派”,蒋子丹却游离其间,独树一帜,以情境反讽下人物故事与寓意巧妙结合的边缘文体直面女性生存窘境,以期女性在男权机制社会中走出困扰与迷茫,争取自我拯救。其小说风格幽默荒诞,语言机制酣畅,立意深刻睿智。如《桑烟为谁升起》堪称当代女性书写的代表作之一,尤其是起首的两句诗“假如让我死一千次,我愿一千次弥留在夏季。”让人过目难忘,对爱情浮想联翩。《黑颜色》、《蓝颜色》、《从此以后》诸篇也在文坛产生较大反响,且具有卡夫卡似的黑色幽默,亦属超现实主义文本佳构。诚如评论家谢有顺在剖析蒋子丹落败华语文学传媒大奖缘由所言:有的评委推荐她的散文,有的说她的小说好……藉此从另外视角可见蒋子丹是难得的文坛“双枪将”,水准早已立现,尤胜那些获奖的“长短腿”们;且获奖与否并不是作品的唯一标准,时间才是最好的试金石。
长篇人文随笔《边城凤凰》则分历史、传说、现实三大章节,厚重磅礴,气度不凡,奇思异想,引人入胜。且看蒋子丹“走近一座城池一个民族一个家庭或一个人物,并将感觉的触角深入到它的深处时,莫名的气息从旧墙头的衰草里升腾起来,伴着渐渐暗淡下去的日影飘浮在空气里。属于几代湘西原住民与无数过客的记忆,从苍茫的大山那边伴着轻轻的雷声飒然而至……”
蒋子丹调侃自己未上过大学,没参过军,还没进过工厂,甚至于还没有知青经历,故而自谓散兵游勇,但其父是“左翼”作家、曾执“鲁迅先生殡仪”旗仗的蒋牧良,也算家学渊源深厚。蒋子丹曾说出生于湘乡(现今属娄底涟源)的父亲性格是百折不移其志,千磨不易其心,她何尝又不是如此呢?!早几年她辞却副厅高官,难得寂寞青灯,安于做一名普通作家,然其志莫大焉!遥祝步入花甲之龄、萍居羊城的女作家,写就更多可记可观的文字,壮“文学湘军”之威,同时也给我这乡党带来更多的读书之乐。 【我要评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