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山红遍
3月31日,农历三月初一,是约定“烈士回家”的日子,那么,3月30日就必须将所有散落在薛家村的烈士遗骸,从地里迁出,移进棺木。
工程量巨大,并且神圣无比。前一个晚上,王新法就挑了一些党员代表家,一些烈士后代家,去坐一坐,约定迁坟时间,并请他们邀请村上做事可靠的劳动力参与。30日一早,5时47分,当手机闹钟里传出高亢激越的军营的“起床号声”——王新法手机里所设置的一成不变的闹钟铃声,王新法一跃而起,动作迅捷而又一丝不苟地刮过胡子,换上一套清洗干净的迷彩服,扣好每一颗钮扣,然后,走出了他的“军民同富指挥部”,走向薛家村人的山岗,那长埋着英烈的土地前……
没有一种迁移会如此肃穆,也如此叫人沉重。每一座坟头前——或者说,一堆萋草前,王新法甚至不愿用锄头去泡挖土壤。不敢,也不忍。遗忘太久的忠魂,哪能再承受刀刃的一击,哪怕是轻轻的创伤?!而当每一片义骨露出,王新法也总是用双手——尽可能轻,尽可能轻,捧抱在手中,再一点点,一点点,抠去沾着的泥土。待清理干净,待确认地里已再没有一丝一片义骨,他用绸布包好,抱着回来,再对号移入棺木之中。
王新法抱回的,还有李光文及孩子的遗骨。
李光文时任澧县县委副书记、县游击大队政委,在薛家村以教师身份作掩护从事地下工作,结果在71烈士跳崖的当天也被当地保安团所抓。同时落入刽子手之手的,还有他的两个儿子,一个8岁,一个11岁。当刽子手要杀害他时,他提出一个要求,能不能让两个孩子先死,他不想孩子们看到父亲被杀的血腥一幕,怕惊吓了他们。然而,他的这一要求没有得到刽子手的认可。孩子惊恐的眼神中,他先孩子而去……
王新法站在稀稀疏疏几叶芳草之前。他肃立片刻,用手去扯去草,再用手去泡开薄薄的坟头。尸骨露出来了。王新法轻轻地拨开每一块骨头上附着的泥土。一会之后,一具完整的尸骨,仰朝朝天,摆在了眼前。腰胯之处,一左一右紧贴着两具小小的身骨。这一定是李光文了。“你看,你看,他的手还放在孩子的头上!”有人惊呼。王新法被彻底击中,花甲之泪奔涌而出,“咚”的一声,跪在了尸骨之前。很久,很久,他擦掉眼泪,包好了李光文的尸骨,然后,又把两个孩子的头颅抱在手中。“孩子,回家”,“孩子,我们回家”,无限沉重地,他抱着尸骨走在回村的路上……
饭后,散落在薛家村各山各岭的烈士遗骸全部到齐,对号移入棺木。但一清点,还差部分。部分英烈的遗骸还在剪刀峡。
下午的清迁,在剪刀峡进行。一行人到达这里时,时间已经是下午5点。太阳偏西,西天血涌。山谷的风低声呼啸,卷起剪刀峡谷的野草、林木,卷过万山映山红。站在风中,王新法仰看壁立千仞的悬崖,久久不语。
回途中,王新法对曾德美说:“共和国的丰碑上,怎么能没有他们?他们用血给了我们所有,我们回给他们一座宫殿也不为过啊!而我们所做的,还只有六塔山,只有六塔山上的一片油茶林……”
当晚,白天晴朗朗的薛家村,下起了雨。
淅淅沥沥的雨声中,王新法坐在集中存放的71具棺木前,为英雄守灵。后来,曾德美来了,曾德平来了,一名名老党员,一位位老人,都来了。他们以土家特有的方式,为“他们”守到东方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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