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更深的地方”
安顿完英烈之魂,王新法又奔走在薛家村的山山水水。
要做的事太多,太多。
要跑县里,“山河园”项目后期要推进,要争取相关部门与社会各界支持;要去工地,推进仙境大道特别是下河段的建设速度;要在薛家片与安家片两边跑,将薛安大道的修建的事尽快定下来;正是清明采茶之际,茶农之家更要多跑,以传播绿色理念,更深、更宽层面推动薛家村的茶叶革命……
长袖善舞不行。“我就一个村长,而且是名誉的”。农民也不只看嘴皮子。一切的一切,都得“脚踩手摸”。所以,从晨雾中的“冲锋”,到农家的“夜话”,王新法分身无法,天天脚趾头踢出血来,忙得两头黑……
“少的”与“老的”更是王新法揪心的。
“老的”——留守老人,勤看望;
“少的”——留守儿童,王新法想了个招,来个“我看是非我看美”活动,把他们都吸引过来。
覃事琼是曾德美的启蒙老师。经曾德美介绍,王新法与她相识。老人家深明事理,王新法便向她聊自己来薛家的种种想法。老人家说:“王总呀,好是好,但不现实。”王新法说:“我有信心。我还想向您汇报,我要改变的,不只是薛家的山山水水。”覃老师盯住他:“还有?”王新法说:“人”。覃老师说:“这更难,我不太信。”王新法停顿了一会:“我信。”没过多久,王新法又来夜访,“有请覃老师”。他说,他要将村里所有小朋友,召到一面旗帜下来。他要组织他们来参加长期性的、甚至可以说是无期的、名为“我看是非我看美”的活动。就是说,给每个孩子一台小型摄像机,每人一个书包。小摄像机50台已经到货,我花了17万元买来了。要他们把每天看到的听到的好人好事、坏人坏事都拍下来,都记下来。每周六下午,孩子们就到“指挥部”去交流,请覃老师、曾德美,“还有我自己”,来点评。然后,再让他们在村里广播里读他们的发现与记录。播过之后,再张贴在墙上。“这样好,整个薛家村就有了一支“童子军”在巡逻”。“哪个乱倒垃圾了,哪个家庭天天打麻将,哪家婆婆媳妇又吵架,山上谁砍树,河里谁用电打鱼……一不小心,就上了‘薛家村人民广播电台’,在‘焦点访谈’了”……
“另外,组织机构、班子人员,我都给您配好了,杨钰泽就来当组长,主管全盘工作,您看……”
好好好。覃老师连说好,接了这话。
这真好,薛家村之风,转眼间就清爽了许多。
乡亲们言行注意了许多。童子军在行动。逮住了总不是光荣事,遇到抓住了就不放手的孩子,还得求饶才行。但又怪谁呢?能怪孩子还不如自己“好好改”。孩子们呢,通过活动,“写”的水平提高了,“讲”更不用说,王爷爷那口京腔,就是现成的普通话的示范呀。“更为重要的”,“孩子们就这样通过活动,辩识美丑,明辩事非”——当每个周六,看到王新法总是摸着孩子的头,竖着大拇指,一口一句“我给你点赞!”“好样的!孩子!”,给孩子们讲评“作业”时,覃事琼这下“信”了:“不信不行。这个人,真的不仅只会修路铺桥,还能塑人……”
是的,王新法“要走向更深的地方。”
他说,“深处的改变才更有意义”。
山河园面向薛家村的主面,辟有大面积的“万古流芳园”。它是王新法为薛家人专留的一块墓地。当时,留这块地,有一些争议。但是王新法一定要留。为什么要留?他举起两个指头:”薛家村地少,不能让死人与活人争地,要留薛家地,给予子孙耕;薛家村要发展旅游,屋前屋后都是坟头,怎么行?!”“所以,所有的坟要移——包括祖坟,要移六塔去,去那里万古流芳!”他说。他再举起一个指头:“我们还要来一场革命,革红白喜事大操大办、收礼金、放鞭炮、放烟花的陋习的命,让薛家村山山坳坳永不再有呛人的雾,给时代一个全新的、清清爽爽的薛家……”
王新法这话,讲在薛家村的村民代表会上。
所有人摇头。
甚至骂声四起。
“什么,喜事大事不放个烟花鞭炮?太冷清了吧,像什么样?”“什么?不送礼不收礼,乡里乡亲的,多别扭呀”“什么?不收礼?”“什么?迁祖坟?”“怎么?与死人干上了?!”“罗家祖坟的风水多好啊,我们代代平安,顺畅,要我们迁,做不到!”“迁上六塔山,其它且不说,光过年过节上个坟,送个亮,烧个纸,都得爬它个10多里山路,碰上个落雪下雨的,多不方便,还不把人磨死?”
“我就看谁敢迁?他迁了我的祖坟,我就扛把锄头往石家庄去!”
这是更绝的话。
王新法惊住了,虽然对此有一定的思想准备,但他没有想到会激起如此激烈的反对声。此时,他才深刻认识到,自己不仅仅就是一个殡葬改革,触及的已经是“体制”、“灵魂”,甚至可以说,在“挑战”一个民族。
然而,王新法仍要用头去“撞”。
这个时候,申大红去世的消息传来。
申大红,50岁。单身。父亲早些年去世,他与80岁的老母亲田生秀一起生活。2012年,身体出现不适,弟弟带他去石门人民医院检查,医生告知,需要很多钱,他没钱,弟弟负担也重,他选择了放弃治疗。4月初,病情加重,他一人再去石门医院确定病情,得知是癌症,要延长生命,就需大量医疗费用。左思右想,万般无奈的他,给80岁的老母做过一顿饭后,选择了自行了结。
消息传来,王新法焚心般疼。再一想,他觉得这也正是他“走进薛家深处”的入口。当即,在向覃遵彪等村委人员沟通之下,他来到了地处村子偏僻处的申家。田生秀坐在尸体边发呆,乡邻们还没到场——薛家村在家的青壮劳力本来又不多,到处冰冷一片,王新法倒吸了一口冷气,一边陪老人守灵,一边安排人手,布置灵堂,并敬请老人同意丧事新办,同意将儿子葬于六塔山上。听说不葬入田家祖山,田生秀一万个摇头。王新法赤诚劝导。老人被打动了。王新法立即叫曾德美通过村广播,通告薛家父老乡亲:申大红兄弟丧事,不放鞭炮,不收人情,棺木及其余所有费用由“与民同富团队”支付,遗体葬于六塔山。“左邻右舍,邻里乡亲,大家都来看看,安慰一下,热热闹闹送他最后一程……”
通告过后,申家族家听说尸骨不入祖坟,闹开了。王新法劝导无效,使了两招:一,请所有村干部、党员签字表态,死者到底埋哪?二,如果都不同意安葬于六塔,“我一个人背也要把他背上去!”话说到这程度,其它话还怎么样说?于是,一张签名表传开,人人签名认可了王新法的方案,然后,一场安静而隆重的葬礼之后,六塔山上,有了第一位薛家人……
追悼会上,王新法致了这样一段悼词:
“……申大红兄弟的无奈的选择,是因为贫穷!那么,我们难道永远麻木于这种贫穷?我们又如何改变?
……除了山山水水的改变,我们又如何从根本上改变?
今天,我想请全村父老乡记住的是:申大红兄弟葬于六塔山山河园,为我们的子孙后代让出赖以生存的土地,为我们土家族的殡葬改革做出了榜样。在此,我代表‘与民同富军人团队’,代表薛家村支两委、薛家村全体共产党员,及明事理讲大局的薛家父老乡亲,向他说声谢谢,向他的家人说声谢谢,薛家千千万万的后代将记住他,祖国的山河将记住他……”
此后13天,4月21日,89岁的抗战老兵龚万能进入弥留时刻。
王新法闻迅,迅速赶赴老人身边。榻上,生命之火将熄的老人,仍在顽强坚持着,艰难地转动眼睛,寻找什么。见了王新法,老人的眼光落向他,手颤抖着伸过去:“你……来了?”声音有些含含糊糊。王新法连忙跪伏榻前,抓住老人的手。此前十来天,王新法来看过老人,还拿了200块钱,嘱老人保重身体,想不到,只十来天过去,老人家就……王新法心里有些难受,也不好说什么,只好不停地揉搓老人的手。老人眼里有了泪,断断续续地,留下了他的遗言。他说,“他……幸运……70多年前,好多弟兄……就走了”,另外,他要来纸笔,要求人写上“死后上六塔,多留一块地给薛家后代”,再颤抖着手,扭扭歪歪签上了一个“龚”字……
多大义的老人啊,王新法的眼泪哗然而下。他“啪”地一个立正,向老人行了一个长长的军礼,然后说:“龚老,谢谢您带了个好头。我,王新法,郑重向您保证,一定把薛家村建设好!您就安心……”
老人家欣慰地闭上了眼睛。
在场所有人神情肃穆。
两年之后,当常德市经济投资公司建设薛家河旅游项目而迁动项目区内坟地时,5位村民什么也没说,签下认可的字。问原因,他们说了一句:“没原因呀,让先人去与龚老做个伴吧。” 【我要评论】 |